# “疯人”的成长经历
如果有上帝存在，我如何能够忍受自己不是上帝。
—— 尼采
# 尼采的平生
尼采的家庭背景，在父亲、母亲这两边往上推两代，都是基督教的牧师，他的父亲还是普鲁士王国四位公主的老师，可惜在尼采五岁的时候，父亲因车祸身亡。然后，尼采就在母亲、妹妹、祖母、两位姑姑之间慢慢成长。这种特别的生活背景，使尼采在宗教、道德、女性等问题上都造成了偏激的心理与态度。
尼采有宗教的背景，喜欢音乐、诗篇，十岁的时候就可以作曲。他小时候被人称为“小牧师”，他能够用大家感动得要掉泪的方式背诵《圣经》的箴言与圣咏。他中学时代打下了很好的希腊文基础。20岁念大学，攻读语言学与神学。
由于在语言方面表现杰出，尼采25岁还没拿到博士学位就已经得到老师的推荐，出任瑞士巴塞尔大学古典文学的客座讲师。但是十年之后，到35岁他就辞职了，因为那时候他的眼睛几乎失明，常常出现幻觉。之后就全力从事创作，并且经历了人生各种复杂的遭遇。
尼采从小生活在女性亲人之中，对女性觉得害羞又难解，他曾经先后向两位女子提出求婚而被拒绝。在知识方面，他从希腊文化开始研究，第一本著作就是《源自于音乐精神的悲剧的诞生》。
# 影响尼采的四个元素
影响尼采的四个重要的元素，就是：基督教、希腊悲剧、叔本华与瓦格纳。
基督教，他生活在信仰虔诚的家庭中，这种信仰使他有很深的罪恶感，因为相信人有原罪、有缺陷。所以他的良心常受困扰，性格倾向忧郁，终于产生了强烈的反抗情绪，认为宗教抹杀了人性、窒息了理性，也随之否定现世的价值。尼采后来对基督教的道德提出严厉的批评。所以他说出“上帝死了”这样的话，与一般的无神论者不信上帝并不是一回事。
希腊悲剧，希腊悲剧作为西方文化的发源力量之一，尼采有透彻的理解。他认为悲剧是日神和酒神的合作。日神阿波罗(Apollo)代表太阳，光天化日，显示了生活上必须有的形式与规范。酒神狄俄尼索斯(Dionysus)代表人喝酒之后的混乱、无序，充满无限的创意，可以配合及突破形式，产生创造的力量。这两种力量汇合之后产生希腊悲剧，使希腊人可以忍受现实生活的种种烦恼与痛苦。譬如尼采说：“只有这种悲剧艺术，才能把人在现实世界中的厌烦感转变为可以使他活下去的想象力。”
叔本华哲学，尼采21岁的时候，在书店里读到叔本华的代表作《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》，他一看到这本书，内心立刻发出一种声音——要把这本书带回家。他后来说：“这本书中的每一句话，都是否定、凄绝、不认命的呼喊，使忧郁的特质在我身上发生作用。”
尼采从叔本华学到什么？他认为人的生命中难免有痛苦，我们愈享受人生，就愈受其奴役，所以要摈弃物质，力行禁欲。尼采年轻的时候桌上还放着一张叔本华的照片，每当遇到困难，他就喊着“叔本华，救命啊”。但是11年之后，尼采32岁时曾经到意大利旅行，读到另外几位作家的书，包括蒙田、司汤达、歌德等，他有了新的想法，认为叔本华的观念太悲观、太消极，所以他开始声称自己不同意叔本华的学说。
瓦格纳。尼采在24岁的时候，结识了当时德国重要的作曲家瓦格纳。尼采开始的时候对他推崇备至，他的第一本书本来是要献给瓦格纳的，他把瓦格纳当作德国的埃斯库罗斯，当作振兴文化的希望所在。但是交往多年之后，他看到瓦格纳表现出权威主义与利己心态，又逐渐向王权与宗教权威妥协，最终与瓦格纳分道扬镳。
尤其到后来尼采听到比才(Georges Bizet)的《卡门》，他连续听了20次。他说：“这是我美学的第一乐章，可以使人大病初愈，使我成为更好的人，更优秀的哲学家。”比才的歌剧能让尼采有这样的启发，使他决心离开瓦格纳，把瓦格纳当作虚伪并且已经毁坏的作曲家。尼采对音乐的重视使他说出一句话，他说：“没有音乐，生活将是一种错误。”
尼采年轻的时候，受到这四方面的重大的影响。后面两者（叔本华与瓦格纳）是对个人的，后来发现叔本华过于悲观消极，瓦格纳最后与基督教妥协，放弃初心。至于另外两者（基督教与希腊悲剧），则始终在尼采的作品中发生重要的作用。在基督教方面，尼采说“上帝死了”，实在找不到比这个更极端的反抗的话；在希腊悲剧中的酒神狄俄尼索斯，则是尼采经常拿来作为自己的典型。
# 上帝已死
# 出处
关心西方文化的人都知道，尼采说过“上帝已经死了”这句非常特别的话。这句话当然不是尼采在心里想想就随便说的，他有深刻的对基督教的认识以及个人对生命的体验。他在38岁那年出版了一本书叫做《欢愉的智慧》，就是有一种智慧让人觉得欢喜、愉悦的，里面就有一段寓言故事说到上帝已死。这个寓言故事太著名了，西方许多文学及哲学作品都会反复引述这段资料，我们也要了解得稍微精确一点。
尼采这样写着，有一个疯子大清早提着灯笼，在市场上大喊：“我在找上帝！我在找上帝！”旁观的人听了就大笑，说：“你这个上帝走失了吗？像小孩子一样迷路了吗？还是他故意藏起来了？他害怕我们吗？他到远方旅行去了吗？他搬走了吗？”
疯子说：“我告诉你们，我们杀了他，是我们人类吧上帝给杀了。”杀了之后有什么后果呢？他说：“好像大海倾斜，海水被倒光了，天地的分界线被擦掉了，地球与太阳的纽带被割断了。请问，地球还在转动吗？或者在到处乱撞，跌入深渊，前后左右不断地飘荡，一切不是在走向虚无吗？黑暗不是雨来越深沉吗？早晨不是也需要灯笼吗？”
这个疯子继续说：“谁能擦去我们手上的血迹呢？我们是谋杀者。谁能用什么样的水来洗涤我们？有什么样的赎罪仪式可以帮助我们呢？因为杀死上帝这个举动太吓人了，就凭这一点，我们已经足够使自己变成上帝。”尼采这边就转一个弯，说明人生观必须从此改变。
让自己变成上帝，在这里还不是很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；但是如果没有上帝的话，而我们又不能变成上帝，那么整个宇宙根本就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，人生同样的也找不到真正的意义。所以，疯子继续说：“过去没有见过这样的事，将来也不会再有，就因为这件事，人将成为前所未有的历史的主角。”
疯子说完这话，就甩掉灯笼，临走的时候说：“我来得太早了，我的时间还没有到，这件事情正在发生的过程中，没有人愿意听。”接着，这个疯子进了好几座教堂，在里面唱了《祝上帝安息曲》。他出来的时候，自言自语说：“这些教堂现在除了是神的坟墓，还能是什么吗？”
以上就是尼采所谓“上帝已死”的文本资料。在这里面我们可以看到，他借着这个寓言，说明西方人的宇宙观已经瓦解了，人生观也受到挑战，而价值观就必须重建了。
# “上帝已死”引申的意义
第一、尼采本人不再相信上帝。他从小在虔诚的家庭中长大，对宗教的内容非常清楚，对基督教的教义也熟悉无比。但是现在尼采不再相信人有灵魂、有来世、有永生，他也不再相信超自然的上帝会来救人。现在，人活在今天这样的世界上，你有一个身体，而身体属于大地、属于地球，你没有仰赖上帝的必要。
第二、尼采说上帝已死，但他掩饰不了内心的矛盾。他说：“如果有上帝，我如何能忍受自己不是上帝呢？”所以，他反抗上帝是为了取而代之，排除了上帝，自己才能成为上帝。但事实上，如果那个上帝是代表某种权威的话，你把他打倒了，自己变成权威，那个自己是谁呢？是人类吗？“人类”只是一个集合名词，所以尼采就从这里延伸出他后面的超人哲学，等于是超人要来取代上帝的位置。
第三、尼采事实上最厌恶的是当时在欧洲随处可见的挂名教徒，就是表面上宣称自己是基督徒，而行为上却没有类似的相关表现。换句话说，你如果问：“谁杀死了上帝？”就是基督徒啊，只有基督徒才可能杀死上帝。
尼采认为，推翻上帝之后，人类才会觉悟自己的责任。因为人过于依赖上帝，就不知道努力，这样反而对人有害。他说：“上帝因为过多的怜悯而死，上帝怜悯人，人接受这样的怜悯，于是不知道去承担自己的责任，人活着也显示不了人的价值。”
尼采说：“所有的教会都是耶稣基督坟上的墓碑，他们拼命在阻碍基督的复活。”因为他们已经掌握到现实世界既得的利益，已经习惯既定的生活方式，总的来说，就是基督徒扼杀了上帝。上帝如果死了，就不再对人的存在负责。所以接下来，人必须负责自己的生命。
# 对宗教的批判
一、他说：“宗教要人信仰上帝，上帝可以对人怜悯，这样反而使人萎靡不振。一个经常被怜悯、被原谅、被宽恕的人是不可能成长、不可能独立的。”
二、宗教使人的注意力向着来世，总想到死后要升天堂这些，而忽略了现在这个生命。
三、宗教的赏罚观念降低了人的道德水平。行善是为了受赏，而不是为了其他高尚的动机，譬如爱。如此一来，就缺乏一种独立自主的心态、承担自己行为责任的心态，总是想到尼采后来所说的“主人道德与奴隶道德”，宗教观念会让人走向奴隶道德，缺乏一种高贵的主人道德。
四、尼采认为，宗教偏重以灵性来压迫身体，总是跟你说，你要节制欲望、你要修行，才能提升灵性等等；所以对于现实的这一生显得消极，让人生变得苍白。换句话说，忏悔使人降格，经常忏悔，觉得自己不堪、根本就不完美、有原罪等等，所以尼采要完全否定宗教。
# 超人哲学
尼采认为上帝死了，人陷于孤独之中，被新的悲哀与新的幸福所困扰。他感觉到自己被遗弃了，有一种无目的乡愁，要提出最痛苦的问题是：我在内心的什么地方能感受到我自己呢？因为你向外寻找已经没有什么根源了，向内自己又经常在犹豫不定、惊恐寻找之中；这样一来，就出现虚无主义的危机。
尼采自称是欧洲完全的虚无主义的先驱。他认为上帝已经死了，我们不要再谈上帝的伟大了。在任何地方还能找到伟大吗？所以，你只有否定伟大或是创造伟大两条路可选。尼采认为现在应该选择的是创造伟大，也就是超人的伟大。这个逻辑引导尼采进一步说明他的超人哲学。
# “超人”指什么？
人活在世界上，有理解及选择的能力，难免会想自己要怎么样达到比一般人更高的层次。所以尼采的“超人”由他特殊的用法。
尼采强调的并不是进化论的进化论的或自然演化的过程，而是每一个人现在就应该要求自己去提升及超越自己的状况，作为一个人是不够的，要继续往超人的目标前进。
“超人”在德文里面是Übermensch，翻译成英文的话就是Overman，意为“走过去的人”。事实上，尼采强调“走过去”，他把人当作是悬在深渊上的绳索，要走过去。所以超人的可能性是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存在的，人应该被超越。尼采认为人是一座桥梁，而不是一个目的。
# 超人是大地的意义
“意义”是指理解的可能性。大地有开始，也有结束，随时可能因天灾人祸而毁灭，你如何了解这个地球存在是为了什么？尼采说是为了出现超人。
下面从五个角度来说明，所谓成为超人，超人是大地的意义，人跟大地的关系应该如何，加以说明。
一、尼采肯定大地与自然界的一切。他认为只有大地是唯一的真实，人应该向大地忠诚，活在它上面。
二、自然界的一切现象都有必然性，所以人要爱那个必然的东西，这就是尼采一再强调的“爱命运”，那就是自由的精神。爱那必然的东西就是自由精神，这两个观念听起来就是一种辩证的统合。
三、尼采认为人完全就是身体，他反对把人分为身与灵，或其他的分法。他认为所谓的“心灵”只是身体的一个名称而已。他强调，你所谓“灵魂”的那个理智，其实就是你身体的工具，身体本身是一个大的理智；所以你要保持本能的无邪，不要谈禁欲；不要谈舍弃或克制，只要保持本能，让它自然发展，就是忠于你的身体，也就是忠于大地。
四、生命本身就是成长、延续、积累及追求力量的本能。如果你缺乏这种追求力量的意志，那就是堕落；肯定生命本身就是快乐的途径。这里已经提醒我们将来会谈到“求力量的意志”，也就是“力量意志”这样的观念。
五、要做英雄的肯定，肯定自己的痛苦，包括接受一切高尚的矛盾与痛苦，包括接受一切高尚的矛盾与痛苦。他认为这是一种英雄式的肯定。
所以，所谓“超人是大地的意义”意思是说，如果你想理解这个地球有什么意义的话，可以这样说，地球存在的意义是要让人成为超人。但是我们人类成为超人不是靠自然的演化，而是靠每一个个人自己进行抉择，进行某些特别的修炼才能成就的。
# 超人的本质是战士
既然上帝已死，不再为我们的存在负责，因此我们必须自行决定去行动而有所收获。也就是在推翻上帝之后，人才能发挥自己的责任，做自己的主宰，重新建立正义与秩序。他所进行的是一种大破大立的工作。
尼采强调自己是第一个反道德者，他说：“我是根本的破坏者，宁可绝望，也不投降。”他进一步说：“我是第一个发现虚伪只为虚伪，而宣扬真理的人，我就是真理的声音。”
尼采反抗上帝，是要让自己可以成为上帝。他进一步强调，超人精神就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精神，他要揭开生命的神秘虚无，借着悲剧意识，由生命的火焰中净化，重新领悟生命的喜悦。这是大悲之后的大喜，大破之后的大立。
具体谁达到了尼采认为的“超人境界”呢？古代有凯撒加上耶稣。凯撒是罗马皇帝，他代表有形的身体力量；耶稣代表宗教家，代表心灵的力量。说来很有趣，尼采反对基督徒，但他从来没有反对过耶稣基督。如果讲近代的话，那就是拿破仑加上歌德。
所以这前后各两个人的组合，在一般人看起来根本不可思议，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出现的。但是尼采就是以这样一个至高的目标提醒我们，超人的挑战对每个人都是至高的要求，让人不能松懈下来，要把生命的潜能、身心方面的能力发挥到淋漓尽致。这样才能够真正超越平凡的自我。这样才能说人是一座桥梁，而不是一个目的；你要走过去，才能成为“走过去的人”，也就是超人。
# 求力量的意志与强者道德
# 求力量的意志
尼采说：“不论在任何地方，我找到了生物，便找到了求力量的意志。其次，在服从者的意志力，我也找到了做主人的意志，因为他想作为更弱者的主宰。生命所在之处都有意志，这就是求力量的意志。”
比如说，从有生命之物，植物、动物都一样，都是要展现自己的影响力，让生命的潜能充分发挥出来，掌控的范围越大越好。以人来说的话也是一样，要表现自己的力量，这种力量不见得只是身强体壮这一方面，更过的是通过丰富的知识，经过某些特定的诠释角度，让自己的思想能够得到展现的机会，扩大影响力，这也是求力量意志的表现。
人不应该止于目前的状态，他的生命本质就是要追求更大的力量、更多的力量。所以尼采有一些话从这个背景才能够理解，他说：“最大的轻蔑就是对人最大的崇敬。”我轻蔑一个人就代表我认为他还可以再展现求力量的意志，往上提升。
另外，尼采有一句话也深具反讽性，他说：“这是一个可鄙视的时代，因为人们不再鄙视自己。”他这句话的用意是说，如果人们觉得自己很了不起、很有成就、很满意了，不再鄙视自己的话，那个时代就是一个堕落的、可鄙视的时代，因为你不会再往上提升，忘记了求力量的意志了。
# 强者道德
“求力量的意志”谈到意志，这当然跟人的自由选择有关。自由选择涉及到道德问题，所以尼采就要谈到强者的道德。这强者的道德就是我们常说的主人道德。尼采45岁就被关进了疯人院，在这之前两年，43岁的时候发表了一本书叫做《论道德的系谱》，就是道德好像有它生命的发展一样。尼采在这本书里探讨道德偏见的起源。
一般讲道德都是从善恶观念来做说明，而尼采要用主人道德来代替奴隶道德。尼采所谓的“奴隶道德”是传统以来尤其是基督教所提倡的，尼采认为自己偏爱主人道德而歧视奴隶道德。
所谓的“主人道德”就是用优胜劣败的方式来表达，意思就是用强弱的原则来代替善恶的原则，这就是主人道德。“奴隶道德”就是纯粹从弱势方面去看待善恶，由宗教得到启发，显示群众的愿望，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够谦虚、博爱、慈悲这些，尼采就称之为奴隶道德。
尼采说：“羔羊怨恨猛兽并不奇怪，但不能因为猛兽捕食羔羊而责备猛兽。”猛兽就属于主人，羔羊就变成奴隶，你没有必要因为主任比较强势，就说猛兽这样的一种作为不对。
事实上，经过尼采的分析我们就知道，基督教是奴隶道德的始作俑者。比如，犹太人与罗马人之间的斗争，犹太人充满怨恨，因为罗马人是强者、统治者；但是犹太人最后通过基督宗教驯服了当时的人。基督教教你要爱、要退让、要谦逊，这些都是奴隶道德，不能够显示你的优势、强盛的能力。这就是宗教会特别推崇良心的作用。
尼采认为良心不是上帝在我们内心的声音，良心其实是一种残酷的本能。让人用理性控制情感，这样一来就形成了良心，就对某些事情说“我不要”，这就是良心的作用。尼采认为这是一种人的残酷的本能。
良心不能脱离负责的观念。负责的观念来自于欠债。按照基督教的背景来说，上帝是债权人，我们人类是债务人，对上帝欠债了。债权人太过富有，就宽赦了债务人的欠债。债务人因而转向对付自己的内心，成为良心的谴责，也就是为了自身而受苦，然后渴望得到平息，就向内出发，出现灵魂的概念。这是尼采对于欠债、良心的谴责的看法。因此，惩罚在于唤起犯人心中的罪恶感，也就是良心的谴责让人忏悔。尼采认为这些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。
上帝是人类最大的债权人，结果他用自己儿子的牺牲来偿付了自己的债权，来替人类还债。尼采对于这样的信仰完全不能接受，他说：“近代人继承了千年以来的良心的解剖与动物式的自我折磨的传统，这些是建立在对上帝盲从基础上的传统，这些都要被取代，要把我们从理想的延伸物中拯救出来，从庞大的债务中解救出来，从虚无意志中解脱出来。”那么谁来做这样的工作呢？就是查拉图斯特拉。
尼采谈到道德的系谱，里面有一个重要的部分，就是剖析什么是禁欲主义的理想。他特别考察了三个人作为代表：瓦格纳、叔本华与康德。
谈到瓦格纳，他说：“瓦格纳年轻的时候追索费尔巴拉，以青年德国人自居，变现健康的情绪与欲望。但是晚年的时候竟然崇拜贞操，变现反自然的禁欲主义的理想，跟他的过去告别了。”后来尼采就认为你可以欣赏一个人的艺术作品，但最好忘记艺术家本人。
尼采考察的第二位是叔本华。尼采曾经把叔本华当作自己孤独时的最佳慰藉，以意志来解释一切现象。但尼采认为这是一种消极无为的求生存的意志，因为叔本华认为只有否定生命才可以否定意志，也就是为了摆脱意志的悲惨力量，所以叔本华会推崇禁欲主义。这是尼采反对他的地方。
还有第三位，尼采考察的是康德。他说：“康德以乡村牧师般的天真，讲授人的感觉，为禁欲提供了一个无关实际利益的前提。”就是我们常常说的无关心的、无私趣的，尼采认为这是空洞的、缺乏自我的体验的结论。也就是说，康德的学说让叔本华了解到没有镇定意志的作用。
尼采对这些音乐家与哲学家做了个结论，他说：“他们推崇禁欲主义，原来是为了摆脱悲观主义的折磨，但这些说法都只是门面话而已。”
最后尼采还是要回到基督宗教，他说：“基督教无所不在的威力使得禁欲成为一种新工具，要帮助人抗拒生理障碍与心理枯竭，你禁欲之后这两方面的问题都化解了，但是这样的人是在病态中。”事实上，尼采认为禁欲主义的僧侣有“求力量的意志”，可以去了解及掌握其他的病人，最后形成一整套懦夫的道德，就是奴隶道德。换句话说，尼采认为基督教的道德鼓励人们仇恨生命，蔑视自己肉欲的欲望，给人来世幸福的幻想等等，让人厌恶此生，成为精神上的奴隶。为了对抗禁欲主义，就必须期待我们前面说过的“超人”。
总之，尼采是以强弱原则代替善恶原则，他有明显的反理性主义的色彩，但是显示了英雄主义的气概，对后代的道德重建有不少启发。
# 精神的三种变化
# 《查拉图斯特拉》
查拉图斯特拉是古代波斯的宗教改革家，尼采也认为自己是上帝死亡之后的宗教改革家。他笔下的查拉图斯特拉所表现的特色让人赞叹，他说：“我是急流边的栏杆，能抓住我的人抓住我吧，但我并不是你们的拐杖！”
在这本书里面可以看到，尼采的思想如连续的闪电，言辞如澎湃的洪流，他比喻自己为“利于天之涯、地之角，手持天平，衡量世界，要摧毁一切，再造人类与世界，要呼吁人类，只靠自己去努力成为超人。”
尼采自己对于这本书有极高的评价，他说：“即使把世界上所有伟大灵魂的精华联合起来，也创造不出一段查拉图斯特拉的谈话。”如果不考虑尼采的精神接近疯狂的边缘，这种话怎么能被理解呢？尼采就是在人类的思维能力、意志与情感的能力极限上面冲撞，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尼采还认为自己是这个时代的第一位哲学家，也是两千年之间重要的、也最具灾难性的哲学家。他说：“我有重要的使命，它将会是人类的历史分裂成两半。”他的使命就是要迫使人类下定决心，去决定所有的未来。
同时他也强调：“我自称为最后一位哲学家，因为我是最后一个人，除了我自己，没有人和我说话。”这些资料都是他到快发疯的时候由朋友所转述的，他在长期的孤独与病痛中经常进行深刻的思考，认为自己在替人类从事这样的工作。
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这本书出版之后卖出40本，送出7本，只有一个人回信说“书收到了”，而没有得到任何赞赏，由此可见尼采在精神方面的孤单与寂寥。这本书描述查拉图斯塔拉在30岁的时候，离家到山上 隐居修道，过了孤独的十年，最后觉悟了。有一天清晨他起身对着太阳说：“你这个伟大的星球啊，假如没有被你所照耀的人们，则你的幸福何在呢？”这说明查拉图斯特拉在山上修行十年，已经有了智慧，如果不能用他的智慧去光照芸芸众生，那么他的光明有什么用呢？智慧有什么用呢？
所以查拉图斯特拉在40岁的时候下山，然后又各种遭遇，发表各种言论，里面充满让人震撼的话。查拉图斯特拉要把智慧的火种带下山，因为他爱人类。他认为，人类之所以伟大，正在于他是桥梁而不是目的；人类之所以可爱，就在于他是一个跨域的过程而非完成。人类是一条悬在深渊上的绳索，连系在动物与超人之间，要从一端走到另外一端是危险的，行走于期间是危险的，回头观望是危险的，踌躇不前也是危险的。
# 精神的三种变化
尼采在这本书里面有一个很短的篇幅谈到人的精神有三种变化，很具有启发性。人的精神有哪三种变化呢？首先是骆驼，然后是狮子，最后是婴儿。
骆驼意味着尊重传统，保持信念，负重而行。它是沙漠之舟，可以背负很重的物品继续往前走，这代表尼采的思想开始是尊重传统的，他认真探讨希腊的心灵，知道日神代表节制与秩序，同时有酒神代表放纵情欲与毁灭的原则，可以有创造的巨大力量。这两者造成希腊文化的最高成就，也就是悲剧。
骆驼阶段最后是对文化信仰感到破灭。尼采最初以瓦格纳这位音乐家作为新文化的象征，最后发现瓦格纳是衰败的征兆，他反映了整个时代的虚无主义。他反映了整个时代的虚无主义。他认为欧洲文化充满了动乱、粗暴、草率，不再能够思考，也害怕思考。换句话说，你不可能长期居于骆驼的位置。所以，所谓的“骆驼”放到个人身上，就是要听到别人对你说“你应该如何！”
狮子是一种奋斗的象征，能够离群独立。你第一步是像骆驼一样深入沙漠，然后你要反抗与斗争，排除奴隶道德，要疯狂的求真，不惜被一些既定的真理所驱逐，有克服一切困难的意志，忠于大地。所以狮子代表一种具有主动精神的力量，要突破所有的困难。特色是，狮子要对自己说“我要！”这个时候信仰可能已经破灭了，所以要展现自由的精神。
最后要变成婴儿。尼采说：“好了，狮子来了，我的孩子也快到了，比我们更好的超人已经在路上了。”事实上，他所说的超人就是以查拉图斯塔拉为代表的精神力量，而婴儿就是要克服虚无主义的危机，显示纯洁以及新生的力量。
我们再综合来说，精神变成骆驼往往像人在年轻的时候，接受传统的教导，承受规矩与责任，听别人对你说“你应该如何”。后来发现这一切还有质疑的空间，就必须由内而发。人往往在进入大学这个阶段就变成狮子了，所有过去的一切仅供参考，你要找到能够让自己幸福的价值观，这个时候就要对自己说“我要”。
这里面是两个步骤：第一是听别人对你说“你应该如何”；第二是你对自己说“我要”，显示了主体的意志，求力量的意志显示出来了。最后，精神变成婴儿，就是从“我要”再进一步变成“我是”。在外文里面这个“是”用的是现在式，德文叫做Ich bin，英文就是I am。代表婴儿永远是一个新的开始，有新的开始。
这个精神的三种变化之说对我们的启发很深刻，从我们小时候父母和长辈、老师都告诉我们说“你应该做什么”，到有一天我们觉得自己应该面对自己的未来了，就对自己说“我要做什么”。从“你应该”到“我要”是一个很大的转变，而到最后婴儿阶段，说“我是”，肯定当下的一切永远可以重新开始。
# 尼采与虚无主义
虚无主义比较容易出现在狮子阶段，因为狮子充满自由的精神，要开创自己的未来。事实上，西方的虚无主义从尼采之后明显地展现出来。所谓的“虚无主义”简单来说有三个层次的意义：第一，一切都与真理无关；第二，一切都与道德无关；第三，一切都与宗教无关。
我们先说真理。这时候对于真理的信仰幻灭了，即使你有科学知识方面的进步，事实上你也不可能掌握真理，因为任何真理都有偏差、错误的可能。再说到道德，你可以宣称某些道德的行为，但你的行动与它脱节了，没有任何价值可以肯定，也没有任何意义可以被理解，因为传统的道德是违反生命、违反自然的。最后谈到宗教，尤其是要对付基督教，因为基督教毁灭了自己，一开始就抛弃了生命自然的要求，要求人节制欲望，压抑本能的冲动，进行修行的活动，这些已经是虚无主义了，所以宗教是人类粗制滥造的成品。
问题是人能否停留在虚无之中呢？尼采认为虚无主义是一个过渡阶段，因为他还强调精神最后能够变成婴儿。在婴儿这个层次，你还是可以得到肯定的说法——“我是”。换句话说，对所有价值都要肯定它的基础是生命。所有的价值来自于人类本身，而不要诉诸于超越界，你从人类的本身可以发展出来超人。